第228章 百态(1 / 1)

话已至此,韩琪也不欲多说了,阖上眸子闭目养神,韩书看出了自家父亲的送客之意,起身做了个手势,“时辰不早了,家父还没用饭呢,两位请便,我就不送了。”

祁林起身告辞,刚到门口只觉得身后有什么破风而来,急忙侧身,随着“铛”的一声轻响,一截筷子齐根楔进门框里,筷子头从外面穿出来,随着震颤嗡嗡作响。

祁林回头看过去,只见韩琪依旧是那副神色倦怠的样子,目光看着窗外一截残枝,话却是对他说的,“之前的事伶儿不放在心上,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,可你不能欺负他没有依靠,我把伶儿养大,也算他半个父母,日后他若是再受一丁点委屈,我这个当师父的第一个不答应。”

曲伶儿背着人狠狠咬了下唇,他以为自己藏的够好了,不曾想,那么一点小情绪还是被师父捕捉到了。

祁林看了眼曲伶儿,回头冲韩琪认真一揖:“晚辈记住了。”

从韩琪房里出来,祁林打头,曲伶儿又磨叽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出来,关门关了半晌,又对着门作面壁思过状,就是不肯回过头来。

他不回头,祁林也不走,两个人像是僵持住了,谁也不肯先动一动。

半晌还是曲伶儿先缴了械回过头来,“你不去前头吃饭吗?”

祁林摇摇头,“我不饿。”

“不好吃就直说,”曲伶儿撇撇嘴,特地绕了个大圈子从祁林身边绕过去,“我知道你现在是没得选,且担待着吧,等王爷和苏哥哥回来了,自然能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了。”

祁林在曲伶儿与他错肩之时拉了人一把,“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。”

敢情这人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,曲伶儿一腔怨怼无处发泄,他没有苏岑的好口才,不知道怎么才能把“因为你昨晚没上我,所以我觉得你不爱我了”这种话说的理直气顺,最后也只能狠狠咬了咬牙,使劲把手抽出来,一甩袖子走人。

祁林却没有要让他走的意思,抢先一步往院门口一站,剩下的空间仅容一人侧身而过。

曲伶儿气的直跺脚,眼眶都红了一圈,后退两步打量了一眼周边的围墙,正打算翻身上墙,却又被祁林提醒,“现在刚好是城门换防的时辰,你确定要这时候翻墙走吗?”

曲伶儿彻底恼了,顾不上这么些天来的轻言慢语轻手轻脚,直接破口大骂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!”

祁林倚着门框岿然不动,“我在想韩前辈那些话。”

这门框低些,祁林高大的身子只能微微向前倾着,远看上去倒有些示好的意思。

“师父就是念及当年在扬州的事随口那么一说,你不用上心。”反正日后桥归桥路归路,谁也不见得还搭理谁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

祁林直起身子步步上前,“我倒觉得,他是把你托付给我了,要是我负了你,就让我跟那截筷子似的,齐根而断。”

说话间已经逼近曲伶儿面前,祁林慢慢俯下身来,贴近曲伶儿耳侧,轻声问:“跟我说说,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,别让我到死都不明不白的。”

曲伶儿扁扁嘴,忽的一声哭出声来:“你都不要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祁林一脸茫然,“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?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曲伶儿脸刷的一下就红了,“你对着我都硬不起来了!”

“……”

祁林向后看了看,两篇房门紧闭,也不知道房里的人听见没有,思虑再三,拉上人便走,再由着曲伶儿嚷下去,指不定房里什么时候就得飞出一根筷子来。

找了一间废弃的厢房,祁林反手将门一关,曲伶儿没等祁林动作心里便已经打了怵,不自觉地找地方躲,直到退无可退,紧贴到墙壁上。

突厥人都称呼祁林为冷面修罗,起初他还觉得莫名其妙,如今被那双眼睛死死盯着,忽然就有点理解祁林这个修罗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。

眼前的人背着光一步步逼近过来,那双冷淡的眸子里带着嗜血的寒光,像要一寸寸把他凌迟了。

买卖不成仁义在嘛,曲伶儿欲哭无泪,不过是说了一句他硬不起来,这人值得这么大动干戈,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杀人灭口吗?

被逼到角落里,一呼一吸间两个人气息萦绕,祁林猛的抓起曲伶儿一只手,大力拉着向自己身边拉去。

曲伶儿双眸紧闭,直到被手心里灼热坚硬的触感烫了下,“……嗯?”

祁林浅浅地抽了口气,滚烫灼热的气息贴着曲伶儿耳边传过来,“这可是天大的冤屈,比污蔑我私通突厥还冤。它从两个月以前,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是这样的了。”

掌心里的东西升腾着、勃发着,隔着衣料都掩盖不住,曲伶儿被烫的满脸通红,挣扎着想要抽手,却又被祁林紧紧箍着,移不开分毫。

“你骗人,它要是一直这样,早……早该坏了,”曲伶儿羞愤又委屈,“它要是一样这样,那你昨晚还……还……”

“我不碰你,是觉得这地方腌臜,我逃犯的身份腌臜,怕辱没了你,”祁林把曲伶儿的手从那物件上移开,抵在自己心口上,“等日后地方换了,我这重身份换了,我一定好好要你。”

“不用,”曲伶儿头快埋到胸口去了,一身锦衣罗裙之下娇羞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,“不,不用换……只要是你……就行。”

含元殿前的龙尾道拔地而起,背后靠着雄厚的龙首原,从下望上去只觉得说不出的皇家威严。温修提着衣袍一路上去,好不容易上到最后一层,气还没喘匀,只见小天子一身素缟,正孤零零立在一块螭头后面,任由山风吹的衣袍翻滚,将一身素服之下日渐清瘦的身形勾勒出来。

“陛下,”温修急忙上前跪下行礼,“这里风大,当心身子。”

小天子微微眯着一双眼,打量着重重台阶之下的丹凤门,乃至再远的太极宫、承天门,悠悠道:“世人都觉得这里的风光好,都想站在这里看一看,可朕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,你觉着呢?”

温修大气都不敢出,低着头死盯着自己的鞋尖,“这里的风光是陛下的风光,臣不敢妄自窥之。”

小天子倏忽笑了,“什么叫朕的风光?世间万物生而明媚,世人有目皆可赏之,你就看一眼,这有什么的?”

温修这才敢抬起头来,楚太后殡天之后,小天子就越发深沉了,楚太后大丧之日,这年仅十二的小天子竟一滴眼泪都没掉,跟着奉礼官把流程全都走了下来,临了还坚决地守了三日灵。冰冷坚硬的灵堂地面还没反过暖来,好些官员都险些坚持不住了,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却岿然不动地守下来了,整整三天,粒米不进,连带着脸上那最后一点稚气也消磨尽了。

冷静自持,喜怒不形于色,这哪里像个孩子,倒像是那个人的缩影。

小天子收了视线,看着温修道:“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?”

温修摇了摇头,“扬州苏州都有人监视着,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回去的打算。找人的事只能暗中进行,要是大张旗鼓势必要惊动李晟,而且还要留下一部分人护卫京城及陛下的安危,左支右绌,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。”

小天子点点头,也不呵责,“再难这件事也不能搁置下,朕现在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,你能者多劳,多担待些吧。”

温修急忙拱手,“陛下言重了。”

“还有件事,”温修又道,“昨夜西北八百里加急送到我府上的,安西都护叶阑天上报吐蕃有大批兵力在我边境集结,只怕近期内会有大动作。”

小天子轻轻眯了眯眼,“有大动作的只怕是另有其人吧。突厥呢?他们有什么反应?”

“突厥倒是没什么动作,自从突厥叶户默棘身亡,莫禾掌权,他们好像有意休养生息,倒是好久没在边境动作了。”温修沉吟道,“只是当初平定西北靠的都是王……宁王,如今若是真有动荡,有将无帅,只怕会打的艰难。”

小天子却是摇了摇头,“只要朕还站在这里,就打不起来。”

温修看着眼前屹立在风中的身影,一股震颤突然涌上心头,半年之前这人还是个只会躲在皇叔背后偷偷抹眼泪的孩子,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突然长成了能让万民依赖的一朝天子?血脉这东西当真是很神奇的存在,不管是小天子,李晟,还是李释,身上都是一样的大成气度,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坚不可摧。

“臣有句大不敬的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口不过心,话已出口。

“嗯?”小天子回过头来,“你说。”

“如果先帝当真是宁王害死的……”温修轻轻抿了抿唇,“陛下会怎么做?”

一边是生身父母,一边是国之砥柱,这个问题想必很早之前就有人揣度过,只是没人敢提,更没人敢在陛下跟前问。

小天子一时间也沉默了,不知想到了什么,那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,有点像当初那个没经过事的小孩子。

“朕相信皇叔不会。”最后,小天子笃定道。

温修拱手,“陛下圣明。”

小天子仰头看天,一望无际的天空湛蓝如洗,一队南归的燕子结成人字缓缓驶过,小天子幽幽叹了口气,“朕有点想皇叔了呢。”

一片羽毛从半空轻轻飘落,落在苏岑脚下一步之遥的地方。

眼看着信鸽越飞越远,最后隐没在天边才收了视线,回头冲李释笑了笑,“你还欠我四个月呢,日后可要记得还我。”

李释把刚刚收拾起来的行李放在地上,“那就不走了,任他们斗去吧。”

“胡闹,”苏岑嗔怪一句,把包袱捡起来自己背上,另一只手伸进李释宽厚温暖的掌心里,“出来够久了,咱们回去吧。”